老人与他白白胖胖的动物们，深山动物园的温柔与硬核

山上更冷，阴湿的寒气直钻进骨头缝里，70岁的冯元勇却不觉得冷，因为他一刻都停不下来。

“爷爷，爷爷，我想要一份玉米去喂动物”

“老人家，我专门从海南过来的，我想和您合个影，可以吗？”

 “园长，你这儿还招人吗，我想来打工”。

络绎不绝的人，带着络绎不绝的好奇，涌进凯里动物园。冯元勇一一应答，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周末是人流高峰，周六当天来了超过七千人。自从退休后就住到这山里的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冯元勇是从国庆假期后，发现来动物园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照看的“白白胖胖的动物”，被山下的世界“发现”了。

“我这个老动物一分也不会用”

 “你好、你好、你好……”

安置在园长办公室门口的黄头鹦鹉，大声响亮且普通话标准地和游客打招呼，逗得小朋友们咯咯笑个不停。

在过去冷清的岁月里，鹦鹉和冯元勇，是相互聊天的“话搭子”。这里实在人迹罕至，从山下上到山顶动物园的路旁，是高大茂密的树林，树木们恣意生长，把进园的泥巴路快覆盖了，游客们边走边嘟囔，这是“凯里人都不知道的凯里动物园”。

园子里一共有20多种动物，老虎、豹子、猴子、四角羊、孔雀······无一例外，每个动物都皮毛油亮、安逸闲适，让游客颇感意外和好奇。而这，也正是国庆节期间社交媒体上那段动物园短视频的主要内容：在凯里的深山里，一位面目慈善的老人独自坚守着一个动物园，里面的动物个个被养得白白胖胖。

媒体迅速跟进报道，巨大的关注一夜之间涌进这个还没有一个足球场大的动物园。

“不是洗澡，动物不能老是洗澡”，冯元勇说。“要让动物干净，是要让它居住的环境干净。我每天打扫一遍，冲一遍地，还要消毒。”

因为几乎一刻不停在说话，老人额头的皱纹不断上上下下跳动。十年前从安徽宿州老家来凯里之前，他也是一个在不断说话的人——园长之前，冯元勇是安徽宿州一个农村中学的校长。

“我是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中师，当时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学校的学生。后来当物理老师，又当了校长。我是，反正只要想干什么事，就一定要干成”。

十年前，退休的冯元勇应弟弟邀请，带着老伴从安徽宿州到贵州凯里来管理这个动物园，“我喜欢小孩，也喜欢小动物。和动物打交道很简单，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当时动物园位于一个游乐场里，略有人气，后来游乐场倒闭，周围被重新建设，动物园就逐步隐没在山间。

“我这十年不存在什么坚守，没什么难的。有啥问题，就解决问题嘛。没钱咱就到处化缘，我还有退休工资嘛”。

一夜天下知后，有人把动物园的收款码放到了网上，许多云游客纷纷给动物园捐款，冯元勇通过媒体让大家不要再捐款了。他把已收到的捐款专门放进一个账户，“都给小动物用，我这个老动物一分也不会用”。冯元勇大笑着说。

“非要在我园子里乱搞，我就告老还乡”

在被发现之前，冯元勇为凯里动物园设计过差异化竞争策略，“整个黔东南没有其他动物园，咱们凯里的老人，一辈子没进过动物园的，可以就近到我这动物园来看看。”

被发现之后，动物园果然来了很多老人家。政府帮着把上山的路铺上红砖之后，老人们上山方便了很多。周二下雨，砖路也有些湿滑，一位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冯元勇得知后，赶紧起身要去查看情况，谁知找了一圈，也没找着。

在每天络绎不绝的人流里，老年游客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有背都驼了，拄着拐棍颤颤巍巍上山来的台江80岁老太，有82岁只剩两颗牙的老爷爷。截至目前，最高数字是——96岁，老人家在孙子的搀扶下，专门来到这儿。

几位老人家都说不了完整的句子了，佝偻的腰攀在笼子前，细细地看着。台江80岁老太的孙子说，“这是老人家人生第一次见到老虎。”

还有一些人，来动物园不是为了看动物，而是为了看——人。

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士来到动物园门口，热情地想和冯园长照个相。同伴说，眼镜男士是麻省理工的教授，回国来办事，专程来贵州看望一下冯园长。

还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孩，从广州骑行到凯里，也是为了看一下动物园，想和冯爷爷照张相。

面对他们，冯元勇脸上的皱纹，都笑得齐齐往上走。

可对另外的一些人，他可没有半句软和话。

“我不接受商业化，谁要到我园子里搞这搞那，乱搞，就把我园子搞变味了。如果谁非要强制我搞商业化，那我就不干这园长了，我告老还乡。”

冯元勇一脸严厉，脸上的皱纹，齐刷刷往下走。

到底来发现什么呢？

冯元勇在动物园旁边的荒地上，开了一块地种菜。“老虎粪当饲料，不用化肥农药 ，种出来的蔬菜都是有机食材，就解决了食草动物的饲料问题”。

这段时间，园子里天天人满为患，冯元勇忙得脚不沾地。可他还是吃完饭以后，就去种地了。“再忙我也得把地种上，过一段时间流量过去了，我动物得有吃的呀。流量肯定会过去的，以后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的。”

冯元勇的老伴，自从动物园火了以后，就回老家去了，“她本身身体不好，更受不了这种嘈杂。”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了，但来动物园的游客数量，丝毫没有减下去。凯里市给动物园又修了两条路，志愿者们纷纷上门帮忙，山下也自发形成了集市，凯里的出租车和滴滴司机也自发成了动物园的“宣传员”，“我们凯里动物园最近火得很，现在凯里最值得看的地方就是那儿。”

“我们有什么值得看的，我和动物园有什么值得被发现的呢？”冯元勇一直不解。

老人身边趴着一条小狗，是动物园的“常务副园长”——小黑。小黑总是兴奋地对来客摇尾巴，它当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和它们，和这个园子的存在，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