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亲历丨“一正一反”的战地拍摄经历
提起战地摄影,往往给人不少遐想。然而,真正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留给记者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除了要有无畏的勇气和冷静判断外,还得具备所摄画面语境的真实表达,以及过硬的摄影抓拍技能。特别是视频镜头语言的运用,一定要做到客观真实。我从自己最初经历过的两次战地摄影中,体验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品位。一次是对战地客观真实的纪录,另一次则是主观刻意的表现,结果不言而喻,与初衷大相径庭。
那是1980年的初春,我刚从八一电影制片厂纪录片室学习战地摄影归来,在3月7日下某边防熟悉情况的途中,遇上了一次突发的武装挑衅。那天上午,界河对岸的武装军人,对我方正在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开枪射击,当场打死我方货运汽车队驾驶员1人,打伤2人,打坏汽车5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依然还有零星的枪声。在距我一百多米的地方,停放着一辆被打坏的车辆,倒在地上的驾驶员已经死亡。由于现场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射程控制之内,我只能沿着公路的排水沟紧贴沟底匍匐过去。说实话,作为新闻战线上的新手,又是第一次战地摄影,我一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小心还把挂在胸前的测光表在运动中压坏。就在端起摄影机那一刻,竟产生了焦距调不实的错觉,更不要说考虑构图及用光等元素。好在我紧张情绪很快过去,随之发现排水沟靠橡胶林的一则,有一处相对隐蔽的地点,就迅速爬上去用摄影机摇了一个全景,把公路、汽车、界河及对岸进行了环境交待,又隐蔽运动到现场的核心处,从打坏车辆摇到被打死的驾驶员,再从驾驶员的脸部摇到左胸侧面的枪口,随后拍摄了被打坏的挡风玻璃、标有某汽车队车门上的弹洞等特写镜头。拍完视频后,我还用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摄了不同角度和景别的照片作为资料留存。3月14日,新华社配发的一幅新闻通稿图片被众多的国内外媒体采用,也被新华社评为年度优稿。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被现场气氛带着节奏走的战地拍摄,八一制片厂和纪录片室相关领导看过样片后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决定编入1980年第八辑《部队生活简报》,并在通联情况中写到:“影片在拍摄上注意到各种景别的运用,特别注意到拍摄牺牲者的脸,负伤者的伤口,汽车上的单位标志,以及弹痕等能说明问题的特写。这对一个第一次拿起电影摄影机的同志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武书明同志能及时赶到现场,真实纪录了战场,这样的责任感值得表扬。”
1980年,作者在云南红河前线值班期间留影
这次战地摄影给了我信心,同时,也让我这个刚入门的新闻菜鸟,滋生了对新闻现场刻意表现的苗头。认为当时只考虑了交待战场环境,伤亡的人员及打坏的车辆等元素,压根没想到画面构图和光效,画面的质感及镜头的表现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这种本末倒置的错误想法,导致我在不久后的第二次战地拍摄中,走了一次麦城。
当年5月的一天,某边境再次遭遇袭击,其中有一枚炮弹落在橡胶林里没有爆炸。我赶到现场时,边防分队正准备组织人员排弹。为了刻意表现排弹的过程,我让分队领导有意识地安排形象好的士兵上镜,并提示着装要整齐。在拍摄中完全按我设计的要求,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摄。为了保证亮度平衡,甚至还在阴暗部用了反光板补光。仅从画面的审美来看,无论是构图和用光,以及镜头的调度,自己感到十分满意。
当片子送回八一厂冲洗出样片后,纪录片室领导和编辑审看后反馈的意见,如同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编辑们说,这种刻意的表现手法,违背了新闻纪录片的拍摄原则,并指出新闻片不同于故事片的拍摄,不需要人为去摆拍画面,只有忠实客观地纪录真实的场景,才是新闻纪录片的生命。最终导致第二次战地摄影被亮了红灯,摆拍的排弹过程镜头报废,而随意拍摄的两个空镜头,被用在后来汇编的纪录片里:一个是嵌进橡胶树干里的弹片,另一个是爆炸后能看见制造标识的残留弹筒。
这“一正一反”的战地拍摄经历,犹如醍醐灌顶,让我设身处地明白了战地摄影记者所必须遵循的原则:只有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排除主观干预现场,客观地纪录现场,真实地表现现场,才能拍出令人信服的镜头,才能让我们的新闻报道更加真实、更具力量。
战斗间隙抓拍的士兵们自娱自乐的场景
在以后的战地拍摄中,我始终遵循这一原则。例如,有一次我了解到某边境边民,为了躲避炮击,被迫住进了山洞。我赶到现场后,不做任何调度和干预,完全用抓拍的方式,拍摄了正在做饭、补衣服的妇女,以及在洞口看书、玩耍的儿童,把所谓的表现,潜移默化地融入到抓拍的镜头中去,客观纪录了边境妇女和儿童的真实状态。这个有说服力的场景,后来被新华社、八一电影制片厂、中央电视台、解放军画报等多家媒体相继采用。
多年以后,我从军队转业到地方电视媒体工作。虽然昔日的战场变为了今天的现场,然而,在战地报道实践中养成的现场意识始终不变。“把握新闻现场的整体意识、挖掘新闻事件的价值意识、强化新闻细节的叙事意识”成为了我在采访路上永远的追求。
作者介绍:
武书明 ,主任记者。1976年入伍,1993年转业到原遵义地区电视台工作,先后任专题部、新闻中心主任、台长助理,获贵州省优秀新闻工作者、贵州省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2016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