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丨梁实秋——花有色、形、味,人有才、情、趣
世界上最触动人心的东西,其实是人的命运。这是一本人物小记,也是一本心情日记。翻读它,就像触摸人物柔软的命运。
爱情会崩溃,寂寞会唱歌,人生会告别。遇见了20个人,遇见了他们的脆弱与眼泪。
有一天,我会老。
00:00 / -《有一天,我会老》 文丨韩梅梅 主播丨小可
冰心说过——“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形、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这里的实秋就是梁实秋,我国著名的散文大家,也是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人士。
拥有才、情、趣的梁实秋拥有美满幸福的婚姻,他的夫人程季淑出身名门,两人最初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相伴50载风雨不相离。
在美国,一场意外程季淑去世后,梁实秋写下长达7万字的悼念散文《槐园梦忆》。将两个人的一生,写进79页发黄的纸里,道尽繁华若梦,人生流离。
今天《九味书屋》小可与您重温梁实秋和程季淑的爱情故事,分享韩梅梅《遇见一些人流泪》中的文章《有一天,我会老》。
谁说提亲做媒就没有浪漫的爱情呢?梁实秋和程季淑就是通过别人提亲做媒认识的,介绍人是程季淑的好朋友黄淑贞。她写了一张红纸条,送到梁家,上面写着:“程季淑,安徽绩溪人,年二十岁,1901年2月27日寅时生。”
在清华大学念书的梁实秋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的母亲和大姐接到纸条后,就结伴去黄家看程小姐。大姐对程小姐的印象非常好:“满斯文的,双眼皮,大眼睛,身材不高,腰身很细,一头乌发,挽成一个发髻堆在脑后……”
在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都是听凭父母的安排结婚的。五四运动以后,受了新思想影响的梁实秋决定不再让家长管这件事,他写了一封信给程小姐,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做个朋友”。这封信有去无回。
梁实秋以为程小姐对他没有意思,就断了继续联系她的念头。可有一天,他意外收到了一封英文信,上面告诉了他程小姐的电话号码,让他打电话过去。
梁实秋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程小姐接听了电话,当她听梁实秋报上姓名后,吃了一惊,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梁实秋直截了当地要求和她见面,程小姐支支吾吾地答应了。挂了电话,梁实秋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在电话里,程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柔和清脆:“用‘珠圆玉润’四字,实在是非常恰当。”
他们约在了某个星期六的午后。到了那天,梁实秋从清华园坐人力车到西直门,然后换车到宣武门,那真是漫漫路程。花了近两个小时,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女子职业学校。介绍人黄淑贞见梁实秋来了,就找借口要走,程季淑着急地喊:“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梁实秋觉得她这副慌张的样子好可爱。
那一次见面,程小姐有几分矜持,“但她并不羞涩”。等梁实秋起身告辞的时候,她“没有忘记在分手之前先约好下次会面的时间和地点”。第二次见面,他们约在了中央公园。梁实秋提前15分钟就到了那里。“等人是最令人心焦的事,一分一秒地耗着,不知看多少次手表,可是,等你所期待的人远远地姗姗而来,你有多少烦闷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他们经常在太庙里相会,也去逛北海、看电影,在那个时代里,两个年轻男女,在公园里并肩前行,是要被人吹口哨的。但是吹就吹吧,虽然她是家庭管教很严的大家闺秀,但是,与梁实秋的约会,她从未爽约过!
他们约会了两年之后,梁实秋于清华毕业了,即将去美国留学。他并不想去,因为觉得学中国文学就应该留在中国,但是程季淑劝他打消这个想法,要他出国去。他们约定,等梁实秋留洋3年以后,回来就结婚。
梁实秋去钟表店买了一只手表送给她,亲自给她戴上。那可能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几十年以后,梁实秋都还记得给她戴手表的那一瞬间,他的感觉:“你的手腕好细,真的,不盈一握!”
临行前,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戏,两个人在黑暗的戏院里坐了两个小时,可是谁也没有看进去。从戏院出来,下起了雨。“园里的电灯全亮了起来,照得雨湿的地上闪闪发光。”他们走进了一家餐馆,从来不喝酒的程季淑,斟满一杯葡萄酒:“祝你一帆风顺,请饮尽这一杯!”梁实秋泪水盈眶,他们举起杯子,相对一饮而尽!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三年别离。
那三年里,他们写了很多的信。那时候的信,要在海上漂流20多天才能到达。但是他们不会嫌慢,因为经常写,每隔三两天,他们就会收到信。三年很快过去了。梁实秋回到了中国。久别重逢,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像瘦了一些。”
回国以后,梁实秋去了南京教书。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开始自己粉刷墙壁,购置家具,足足忙了几个月,一切都安顿好了,他给程季淑写信说:“新房布置一切俱全,只欠新娘了。”
1927年2月11日,梁实秋和程季淑在北京举行了结婚仪式。婚礼非常简单,程季淑戴着茉莉花冠,穿了一双高跟鞋,梁实秋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一首彭斯的诗:她是一个媚人的小东西,她是一个漂亮的小东西,她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我这亲爱的小娇妻!
婚礼之后的十几天,时局起了变化,梁实秋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要他立刻带着程季淑离开。“我观察这几天,季淑很贤惠而能干,她必定会成为你的贤内助,你运气好,能娶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男儿志在四方,你去吧!”父亲说完,眼眶都红了。
梁实秋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就去找季淑商量。季淑是一个有决断的女人,马上脱掉鲜艳的衣服,换上朴素的粗布褂,和他一起离开家,一路坐火车、坐汽车、马车,再换轮船,颠沛流离,到了上海。
他们在上海的生活非常艰苦,但他们却非常快乐。对他们而言,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不管是在任何地方,一个人,只要能和相爱的人住在自己的家,就很舒适、很幸福。
梁实秋在一个报社找了份工作,每天晚上要加班发稿。每一次,等他忙完赶回家的时候,程季淑总是在床头看着书等他。她问:“你上楼的时候,是不是一步跨上两级楼梯?”他问:“你怎么知道?”她说:“我听着你通通响的脚步声,数着响声的次数,和楼梯的级数不符合。”可想,每一天,梁实秋想回家的心情有多么急切!他像个孩子一样可爱地说:“我根本不想离开我的房屋,吾爱吾庐!”
到了上海不久,程季淑生下了女儿,第二年,程季淑生了第二个女儿,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照顾三个孩子,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爱美的程季淑把留了多年的长发剪掉了。
1930年夏天,梁实秋经人邀请,去了青岛教书。他们在海滩附近租了一栋房子,程季淑很喜欢那里,经常带着孩子们去海滩上玩耍。
梁实秋在那个时候开始了翻译莎士比亚作品的工作。1933年,他们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了,可是没过多久,四个孩子同时感染了猩红热,第二个女儿不幸夭折。程季淑非常伤心,孩子葬礼那天,她连门都出不了。梁实秋独自埋葬了小小的孩子。
1934年7月,应胡适的邀请,梁实秋又带着家人离开了青岛,去了北京大学教书。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陷落。梁实秋去了南京。这一去就是6年。战争快要结束了,季淑带着三个孩子、11件行李,开始上路,去找梁实秋。终于,他们全家在四川团圆了!
抗战胜利以后,他们一家又从四川迁徙到了南京。然后,又从南京,回到了阔别8年的北京。回到家的时候,门前的野草都有一人高了。程季淑带着孩子们拔草,整理庭院,家里又焕然一新!可是,稳定的日子还是没有过多久。1948年,北平城内再次炮声隆隆。他们一家人在逃难中,四分五散。最终,又在广州得以重逢。然后,又辗转去了台湾。
已经中年的他们,又慢慢在台湾置办出一个家。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越来越大。梁实秋的发际线,开始往后退,程季淑也开始发胖。有一天,他们去散步,邻居一个小女孩,用小手指着程季淑说:“你老啦,你的头发都白啦!”当时他们都笑童言无忌。但是回到家,程季淑就对梁实秋说:“我要去染头发了。”但是,梁实秋说:“你不要去染,我爱你现在这个样子,头发白不白,没有关系。我们老了。”
他们老了,对于死的话题,他们毫不忌讳。关于谁先死好,谁后死好,他们经常争论,都想死在后头,因为都想替对方来承担那份失去的痛苦。尽管经常谈论,但梁实秋以为,离那样的日子一定还有些时间,所以,他们还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回中国看一看,然后,再过两年,就是结婚50周年了,到时候要好好庆祝一下。
谁知道这两个期望都落了空,有一天两个老人手拉手去超市买食物。超市门口的梯子突然倒下,砸中了程季淑。在把季淑送往手术室的路上,梁实秋一路小跑,老泪纵横。她伸出手给他,一再对他说:“你不要着急,你不要着急……”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程季淑进了手术室以后,就再没能醒来。
梁实秋说:“这是命运,因为我想不出别的任何理由可以解释。我问天,天不语。两个人手拉着手地走下山,一个突然倒下去,另一个只好踉踉跄跄地独自继续他的旅程!”
1987年11月3日,梁实秋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