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可说丨毛泽东词月亮意象赏析，其中“霜晨月”与贵州这地有关
备受瞩目的年底航天大戏——嫦娥五号任务圆满落幕。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九天揽月”成功，华夏子孙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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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早在1965年5月，毛泽东《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就明确地写到了“可上九天揽月”。全词如下：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词写重上阔别三十八年的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毛泽东这首《水调歌头》，感今抚昔，气势如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也的确可以激发我们不断克服困难，勇攀高峰。
明确写到“揽月”意象，最早的出处是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首诗里的“揽”字也有写为“览”字的版本，但其实二字是相通的，一般注释为“摘取”的意思。李白这首诗里表达了深深的“烦忧”“愁”与“不称意”，青天揽月是他排解郁闷的“逸兴壮思”——这样的瑰奇想象，也只有诗仙脱口锦绣！
而深入探究，追溯“揽月”意象的源头，是西晋陆机的《拟明月何皎皎》：
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凉风绕曲房，寒蝉鸣高柳。
踟蹰感节物，我行永已久。
游宦会无成，离思难常守。
据《晋书·陆机传》，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与其弟陆云被誉为“太康之英”，名动天下。这首诗里，陆机感叹“游宦”“无成”，仕途不顺，兼之“离思”难守，秋蝉惊心，因此月夜难寐，兴寄动人。而该诗的前四句颇有画面感，但却也扑朔迷离——到底所“揽之”的是入我窗牖的明月，还是入我北堂的月光？但无论如何，陆机揽月，揽的是寂寞，揽的是忧思难眠，“辗转反侧，寤寐思复”，可谓感慨遥深。
而对比陆机、李白，毛泽东的揽月情怀归结于攻坚克难的人生豪迈，“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显然更为达观。
而青年毛泽东，在两首词里运用了“残月”意象，颇有些婉约。
1921年，毛泽东《虞美人·枕上》词曰：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皆灰烬，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1923年，毛泽东《贺新郎·别友》词曰：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重感慨，泪如雨。
今宵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恁割断愁思恨缕。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山欲堕，云横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毛泽东与杨开慧1920年冬结婚，投身革命事业，婚后也是聚少离多。月圆花好意象是表达家人、亲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而“残月”所暗含、暗示的就是分别、分离。前一首写相思，后一首是离别，据信，这两首词都是毛泽东写给新婚妻子杨开慧的，深情绵绵。
写离别残月，宋代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有曰：“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历来为人击节叹赏的“古今俊句”。清代刘熙载对此也非常推崇，其《艺概·词概》认为，写词妙手正如同绘画名家，要“有点”“有染”，点染得当，尽显丹青本色，愈彰留白韵味。
而毛泽东《贺新郎·别友》词里，还使用了另一个关于离别的典故“横塘”。北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词有曰：“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南宋范成大《横塘》诗曰：“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
而为什么一写到“横塘”，诗人、词人就要写离别呢？
原来，横塘是有着美好情爱的所在——唐代崔颢《长干曲四首·其一》诗曰：“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把“横塘”与“残月”意象连接起来，是毛泽东词作的创制，增加了离愁别绪的情感密度与文化维度，从而更为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毛泽东词作中的“霜晨月”意象与贵州大地直接相关。
1935年，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词曰：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娄山关，图片来源：遵义市人民政府网
娄山关位于贵州遵义北大娄山的最高峰上，地势极为险要，《贵州通志》说它“万峰插天，中通一线”，是由贵州北入四川的重要隘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忆秦娥·娄山关》，是毛泽东于1935年红军攻克娄山关之后所写的名作。
词中，“霜晨月”出现两次，与“雄关”“苍山”“残阳”等形成了苍凉而又激越的总体意象，再加上大雁的鸣叫、马蹄声声和喇叭的呜咽，词作的总体风貌是低沉凝重却又昂扬奋发的——毛泽东从来没有对革命丧失信心。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霜晨月”的意象，古人也是曾写到的。比较清新的如唐代温庭筠《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温庭筠诗作的第一句写到了“晨”，第三句写到了“月”，第四句写到了“霜”——这就是“霜晨月”啊，正与“早行”的题目相应。温庭筠这首诗很细腻，“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脍炙人口，是传诵千古的名句。但温庭筠《商山早行》诗歌所表达的感情，却不出“客行悲故乡”一语，一是羁旅穷愁，二是故乡之思。这与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霜晨月”意象里的军事家胆略、政治家胸襟、革命家意志有着天渊之别。
娄山关，图片来源：遵义市人民政府网
毛泽东写到“寂寞嫦娥”，是在《蝶恋花·答李淑一》词里。
1957年，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词曰：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词里的“骄杨”以及“杨柳”之“杨”，是指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烈士。杨开慧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刑场英勇就义，年仅二十九岁。杨开慧逝世二十七年后，毛泽东的这首词，把痛失亲密爱人与革命烈士的感情，化为人间传来革命胜利捷报之后“泪飞顿作倾盆雨”的喜极而泣——这是寂寞嫦娥与吴刚等仙人对人间沧桑巨变的激动之泪，更是人间百姓、人民群众欢呼解放的幸福之泪——而所有这些的背后，有着革命志士不屈的灵魂与生命鲜血的忠贞。
关于寂寞嫦娥，唐代李商隐《嫦娥》“碧海青天”的说法很传神。李商隐《嫦娥》诗曰：“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从旁观者的视角推测嫦娥夜夜寂寞，碧海青天反悔不已。而明代边贡《嫦娥》诗曰：“月宫清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边贡的这首诗，人间、天上自由想象，虽前两句也是常态化写嫦娥寂寞孤苦，但结句却跳出常态化思维，突出了嫦娥对于人间生活的回味——这反倒把对于寂寞嫦娥的描写加深了一层。
影视作品中的嫦娥，图片来自网络
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写寂寞嫦娥，虽然并没有消解嫦娥、吴刚以及月宫的仙气，是对于月亮神话的自在、自如运用。但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词里，月宫像是革命根据地，吴刚是捧酒慰劳红军的乡亲，嫦娥广袖而舞，何曾寂寞，成为红军文工团的文艺战士！
毛泽东《七律·到韶山》曾有诗句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而在写寂寞嫦娥这一点上，毛泽东可以称得上是“为我所用任自由，革命赤诚满月宫”。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从毛泽东写《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的1965年至今，又是五十五年了！而终于，据说“嫦娥五号”从月球上带回的土壤样本将有一部分保存在湖南，以告慰毛泽东同志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可上九天揽月”的梦想终于成真！
12月17日，在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科研人员打开嫦娥五号返回器舱门，取出装有月球样品的容器并进行称重。图片来源：新华视点微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