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空间·人物志丨王海涛——我写了《这世界那么多人》
2021年,有一首歌在多个音乐平台的年度盛典中获奖,莫文蔚演唱的《这世界那么多人》;今年,它的旋律也频繁出现在公共视野。有人在这首歌的短评中写道:「在当下量产大于质产的市场环境里,能遇到一首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抒情歌,太难了。」
这首歌的词作者就是王海涛,一个总是隐居幕后的创作者。他写词已经26年,和他合作过的歌手从歌坛天后王菲,到那英、莫文蔚,再到偶像团体TFBOYS,都唱过由他填词的歌。他为李健填词的《似水流年》,至今仍被看作是李健的代表作。
不同于大多数描写情爱的流行音乐,王海涛的笔下经常会出现一些「普通人」的形象。他写送孩子上学、在车子发动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妈妈;写在医院门口偶遇的、刚给女儿取完化验报告后流泪的出租车司机……
「对人本身的关怀」,是王海涛最想通过作品去讲述的东西,也是他认为「自然而然」 的东西。他说,「如果你的歌词、你的文艺作品不是写人类的命运和生活现状,它怎么能够称之为是一个时代下真实的作品呢?」
敏感是作词人非常重要的素质
我觉得敏感是作词人非常重要的素质。把自己的所有感受诉诸文字的时候,没有一颗敏感的心,是不太能够打动别人和自己的。
我从小是一个敏感的人。这可能跟我的家庭有关。我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心软的人,他们有一个共性——容易生出恻隐之心。小时候我们住平房,要是有乞丐来,家里没有现成吃的,我妈就会炒一大碗饭给人家。他们让我在不成熟的时候,世界观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容易对人有同情心。
爸妈当年从北京到山西,我和双胞胎哥哥就在山西出生。那时,我们在子弟学校上学,同学有一部分是我们大院的,生活相对优越一点,也有一些当地的农民子弟。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就是在离我们有好几里地以外的农村女孩,成绩很好,每天早晨要起特别早,天不怎么亮就骑自行车来上学,晚上放学再骑自行车回去,来回十多里路吧。
我就记得当时,她在铅笔盒里放了一小袋,我以为是白糖,后来才知道是糖精。她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她买白糖,更别提糖果,她比较馋的时候,就蘸一点糖精放在嘴里,我忘了当时是怎么知道那个是糖精的,小的时候只知道糖精对身体不好。
我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回去跟我妈和姑姑说,姑姑去副食店称了二斤冰糖放到纸袋里,让我带给这个同学。这个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可能家庭的影响,从小遇到一些活得比较艰苦的人,就会想亲近他们,想我是不是能够给予一点什么。
说老实话,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尚,这个跟高尚没关系。长大了之后我反而觉得,我是在满足自己一种私欲。这个私欲来自于,如果我能让对方在那个时刻好过一点,我自己心里头也会比较好受。也不是刻意要管,因为你就能看得见。
到十一二岁,我跟着父母回到北京,接着读初中。现在回想起来在山西的日子,那段生活像被打了一束光晕,觉得是好的,是有美感的。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物质生活也没有那么发达,但它有一种朴素的、天然的氛围。
到北京后,我依然会关注到生活中一些生活并不如意的人。有一次我在健身房楼下,看到一个像是从外地来北京投奔亲戚的六七十岁的老人,冬天背一个特大的行李卷,她在门口问我公交站怎么走,我就看到她手上都是冻疮,都是冻疮。
我告诉她公交站在什么位置,她看起来很局促不安。我形容不了,就是觉得她特别局促,一看就是没太出过她所在地的那么一个人。这样的人,这样的画面,就会一直在我脑子里。
但在早期的作品里,由于写作还没有趋于成熟,我不知道如何把这些观察尽最大力量放在篇幅很小的一篇歌词里。能力所限,我也无法说服歌手,说我们可以涉及一些这样的内容在一首流行歌里。
一直到后来写作更趋于成熟、内心也更开阔的时候,我的表达欲就会更渴望有这类的内容放在作品里,我也更知道这些内容如何跟流行歌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让它变得有情感,又不那么生涩。
大胆破局才是区别你和其他创作者的创作
写了这么多年歌词,创作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段时间我面临一个困境,太渴望得到邀我写歌的人的认同,无限在想象他需要什么,却限制了自我表达的自由,其实就是畏手畏脚。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不要害怕大胆的、天马行空的写作别人会读不懂,恰恰是大胆地破局,由着自己意愿写出来的东西,才是区别你和其他创作者的创作。
比如给王菲写《流浪的红舞鞋》,制作人给我demo的时候就说,没有任何要求,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要是词的气质写得像王菲就行了。后来我写了这首歌词,里面有非常多的意象是在流行歌里不常见的,比如「红胡子的老人」,「不管你有一分钱或黄金万贯,你是一只蚂蚁还是个上帝」。
这首歌传真给他之后,那边就打来一个电话,说录得很顺利,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想法,没有的话就照着这个录了。我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是王菲的声音,她说,不会有问题的,我觉得唱着很舒服。这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它能让我放任自己的想象在一首歌里,同时被制作人和歌手认可。
后来我就更自信大胆地去写。
我现在写词越来越趋向于现实,想要去写一些普通人。我觉得,再怎么样,文艺作品还是唱给人的。如果它脱离了现实生活,就很难打动人。不是说不能写一些虚无的东西,只是现实要能印证这些虚无的景象,它才能成立。
歌手唱歌也是给人听的,你一味地只写虚无,跟人在心灵上不能产生一种对撞,歌词没有人味、没有情味,它怎么会打动人呢?
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里可以承载一些社会意义,给人以抚慰,让受伤的人心里能有一些安慰,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我最终关心的是自己要写什么,创作本身是一个人的事,对我来说,把更多创作投射到更有现实意义的内容上,不回避,不粉饰,写真实的,有情感的,有呼吸的歌词,就是自然而然的。
流行音乐一直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轻盈,敏锐,经常是时代的先声。但这些年,能够获得普遍共识的时代之声越来越少了,在一个人群广为传播的歌,在另一个人群中可能完全陌生。人们陷入彼此的割裂中。对现实的关切,可能是唯一的途径——经由共通的关注、共通的情感,人们重新建立连接。
——吕蓓卡
文本参考:《人物》——时代之音去哪儿了? 作者:吕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