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驿道催生贵州省，杉木与契约写就融合史｜清水江文书座谈会

编者按：

贵州黔东南的木楼梁上、族谱夹层与老箱底，沉睡着约50万份民间契纸。

11月27日，清水江文书座谈会暨《清水江学文库》出版规划论证会在贵州贵阳召开。那些被称为“清水江文书”的民间档案，将被重新发现、整理与激活。

挖掘清水江的故事，实则是在重述一个由无数普通人书写的中国。

清水江文书的整理与研究，在中国西南地区具有“唯一性”。

“目前还没有其他省份系统地提出类似命题并展开工作。”云南大学教授、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原主任方铁说，贵州抢占了先机。

云南大学教授、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原主任方铁

这份“先机”的背后，藏着两个被长期忽视的历史引擎：明代贵州建省，以及“滇—黔—湘驿道”的开通。

方铁提醒大家重看地图：元代以前，云南通往中原主要靠两条险峻古道，经四川凉山或滇东北，但雪山激流，人马死伤惨重。元朝将政治中心迁至大都（今北京）后，亟需一条更安全的通道，于是开辟了从昆明经贵阳、镇远、湖南直达中原的新驿道。这条路线，几乎就是今天京广铁路的雏形。

至明代，明太祖朱元璋平定云南，发现原有通道已被地方土司势力阻断，唯有经贵州东出湖南的路线尚可通行。为保障这条“国家命脉”，朝廷不得不于1413年正式设立贵州省，省会定于贵阳。

方铁认为，明王朝设立贵州省，不是因为贵州发达，而是因为不设不行。“一条交通线，催生了一个省。”

清水江流域，恰好处在这条战略通道的关键节点上。

镇远、黄平等地皆为驿道重镇，商旅络绎，汉人涌入，文化交融。正是在此背景下，原本“面盆状”、四周开发而中部滞后的贵州，迎来空前发展机遇。清水江文书的大量出现，绝非偶然。它是国家力量渗透、经济网络激活与社会结构变迁的直接产物。

令人惊叹的是，清水江流域苗侗民族从未被动接受外来冲击，面对喀斯特地貌“地无三里平、土薄难蓄水”的困境，他们没有执着于粮食种植，改为大规模栽种杉木。当地有民谣“十八杉”——女儿出生时种下一树，待其出嫁，杉木成材，伐作嫁妆。杉木生长周期短、经济价值高，顺清水江而下，经沅江入洞庭、长江，远销江浙，成为宫殿梁柱与民居建材的重要来源。

清水江文书的价值，远不止于地方史。

在全国范围内，清水江文书与敦煌文书、徽州文书并列为三大民间文献体系。敦煌聚焦西北边疆与宗教，徽州展现江南士绅社会，清水江则揭示了多民族边疆地区如何通过日常实践融入中华文明共同体。这里有苗侗“刻木为契”的传统，也有汉字书写的婚书；有本地山规民约，也有国家律令的渗透；有族群内部的自治，也有跨省商帮的活跃。

正因如此，方铁强调，清水江研究必须跳出“就文书论文书”的局限，引入历史学、人类学、政治学、环境史、国际关系等多学科视角。

“它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场。”方铁说，围绕清水江文书开展通俗化传播，是一条极具潜力的实践路径。比如拍摄纪录片、开展口述史采访、出版图文画册、举办专题展览等。这些多元化的尝试，不仅有助于扩大社会认知，也能让沉睡的民间文献真正“活”起来，走进公众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