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文化老人丨夜郎沿革考——古夜郎国的疆域
一处己能让,凡名誉、地位、利益,与人相涉,退避不争。二处人无忌,于他人多思优长,隐其短失,口颂笔赞。三处事不苟,凭劳动以换生活,任事负责,治学严谨。
——王燕玉
所谓古夜郎国的疆域,应该有两个,一是控驭地区,一是直辖领土。在古代文献记载中,都不清楚,并太简缺,只能依据较正确的语句,用后代郡县倒推的办法划订。现共引八条。
《史记》卷一百十六《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以下简称《史记》),“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汉书》卷九十五《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所叙同(以下简称《汉书),又:“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汉书》所叙同)又:“南越食(唐)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牁,牂牁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牂牁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窃闻夜郎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牁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之一奇也……’。上许之。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符关入,遂见夜郎候多同。”(汉书》所叙同,字句小异)
《华志》:“……(唐)蒙亦以白帝。因上书曰:……窃闻夜郎精兵可得十万,若从番禺浮船牂牁,出其不意,此制越之一奇也。”
《后汉书》:“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东接交趾,西有滇国,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而居,能耕田。”
《郑志》:“故范氏谓其东接交趾,西有滇国,北有邛都。然则蹻略巴、黔中以西直至滇池,皆夜郎国地也。”
《安志》:“晋、宋夜郎郡治夜郎县,即古之夜郎国,去宁州千里。见《宋书》。合而考之,夜郎即元之桑州郎堡,今桑郎甲渡邑亭无疑,实在今贞丰州东南、罗斛西南界。牂牁即且兰在其东,亦临牂牁江上,即今罗斛之稿里,元时之光兰州。《方舆纪要》云在定番南二百二十里者也。二国之境土,其南畔盖以濛江、滴澄为东西界,其北畔盖以乌江为南北界,安顺实适居二国之间也。今之清镇、安平、归化之东境及府属旧州之地盖属牂牁,府属及普定、安平之西堡、郎岱、镇宁、永宁、归化之西壤盖属夜郎。”
《云南通志·夜郎考》(以下简称《云志》):“由是以言,则犍为(郡)之南广、汉阳、朱提、堂琅,牂牁(郡)之鄨、平夷、夜郎、谈指、同并、漏江、谈稿、毋单八县,益州(郡)之铜濑县,皆夜郎地。夜郎一国,于汉为十四县,故曰夜郎最大。”
上引八条记载,其中有正有误,现加考核以划订夜郎疆域。
一、《云志》所考古夜郎国有汉的十四县,少数方位还待商榷,多数可信,只是尚非全部。应补充的,还有西南部的汉宛温县(今兴义),东南角的汉毋敛县(今独山、荔波),中部偏南的夜郎国邑即汉夜郎县(今安顺),中部偏东的且兰邑即汉且兰县(今福泉),凡四县,则共为汉的十八县。秦、汉边区县境,虽然有广有狭,而都较中原的县辽阔,尤其不能用今县较小的范围看待。《云志》考释古夜郎西界相当明晰,南、北、东三方却模糊不清,显是对本省熟悉,对贵州生疏,自勿足怪。
二、本部分所引《安志》对夜郎的考释,很少可取。如说“合而考之,夜郎即元之桑州郎堡,今桑郎甲渡邑亭无疑,实在今贞丰州东南、罗斛西商界”,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引典据,判断笼统,怎么能说“无疑”?所举的这个地点远非古夜郎国控驭地区,也不能概括直辖领土,又不是都邑。我认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汉武帝置牂牁郡后,所保留的已大大削弱缩小的夜郎国领地且同亭,下部分将具体明晓。
《安志》又说:“牂牁即且兰在其东,亦临牂牁江上,即今罗斛之稿里,元时之光兰州。《方舆纪要》云在定番南二百二十里者也。”按古牂牁国衰裂后,保存下的领土是否改号且兰,历来并无确证,学者多出疑似口吻。而《安志》把且兰直名牂牁,又不说明它与夜郎的分合关系,使不深知的人陷入歧迷,除了“炫奇”之外,真不解有何意思。《水经注》《方舆纪要》二书记叙西南地理沿革讹谬很多,《安志》不加辨析,不找佐证,轻信随引,颇失谨严。又说“二国之境土,其南畔盖以濛江、滴澄为东西界,其北盖以乌江为南北界,安顺实适居二国之间也……”。按且兰向无今乌江北岸之地,《安志》以前早有考定公认,不知“南北界”之说有何根据?且所谓东西界、南北界,以地图校勘,自相凿枘。依所谓东西界,则北畔在乌江二源之间,不成其为南北界;依所谓南北界,则南畔在濛江、滴澄以东,无法构成东西界。今特指出,以免纠葛。
三、《史记》文章言简而精。首叙“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突出此方头等大国,次叙“其西摩、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明确滇为次等大国,并明确方向,是今天考察古夜郎国西部边界,即与滇分疆的唯一标准。按靡当今云南寻甸、沾益、宣威间地,莫当今威宁西南地,参以《云志》,所考夜郎国为汉十四县中的南广(今镇雄)、朱提(今昭通)、堂琅(今会泽,东川间)、铜濑(今寻甸、沾益间,即前之靡)、谈稿(今普安)、毋单(今泸西、师宗)、漏江(今弥勒),古夜郎国西界可定,即今云南东部北起盐津,南迄开远一线。今贵州邻近这西线的地方,还有汉平夷县(今毕节),又有侈入滇的地方为汉同并一县(今云南沾益)。《后汉书》说“西有滇国”,《郑志》点明“直至滇池”,都合。
四、《史记》引南越人言“道西北牂牁,牂牁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指牂牁江下游入海处。引蜀贾入言“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指牂牁江上游夜郎国境处,是今天考察古夜郎国南部边界即与南越分疆的唯一标准。按泛义的牂牁江,包括今南北盘江、盘江、红水河、黔江、浔江、西江、番禺江,首尾二千馀里,其流域包括今贵州乌江以南、广西广东的大部分,即古牂牁国的辖境。牂牁国衰裂,南越起而领其南部、中部即今两广,夜郎起而领其北部即今贵州乌江以南,进而越过乌江向北扩展,到达川南,而两国即以牂牁江即今盘江(一名红水河,或叫做红水河上段)为界。这一重大演变,前人未曾具体明确,我综合各方面有关材料,认为这样推断势理顺合。那么,古夜郎国南界可定,即今黔、桂交界,西起汉宛温县(今兴义),向东南下过南盘江经汉牂牁县(今云南广南),又向东北上过南盘江经汉谈指县(今册亨一带),东至汉毋敛县(今荔波)一线。这一线西南角又有向东南折下的汉句町县(今云南富宁)地,也应划入。
五、《后汉书》说“东接交趾”,方向迷误,距离悬隔。按汉代的交趾是今越南北部,既非在东,又不连壤。若作为先秦的交趾,也是泛指五岭以南,不但境土阻绝,而且也非东方,最多只能说东南角罢了,故不可据。可据者仍然为《史记》“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一语,《郑志》也曾点到。楚的黔中地,即秦的黔中郡,汉改为武陵郡,其西为且兰、夜郎诸国,亦即大夜郎国,亦即汉牂牁郡。则大夜郎国东界然可以从汉武陵郡西部极境划出,即今南起荔波东北,经凯里、施秉、石阡,北达思南一线。
六、“略巴、黔中以西”一语,又为今考察大夜郎国北界的仅有依据。文句虽嫌过简,方位可推而知,巴在黔中的西北角,其西边下段因为夜郎辖境,其南边更全为夜郎辖境,不过文句因与黔字孛连叙,不能把南字用进去而已。言巴、黔中以西,实际已含着巴以南。加上“从巴符关入”句(见《汉书》),即北由巴郡南下夜郎,更足证明。
《后汉书》又说“北有邛都国”,这与“东接交趾”同样不可靠。按邛都是今四川西昌,方向在西北偏西,而不在北。况相去很远,中间还隔上述的云南镇雄、昭通及四川二三县,怎能相符?因此,应以汉的巴郡南境来划,汉巴郡极南地为今綦江,则大夜郎国北界,即今东起凤冈,经绥阳、桐梓,四川的叙永、兴文,西抵珙县一线,再南折包筠连以接云南的盐津。今贵州的凤冈、绥阳、桐梓诸县都是秦、汉鄨县即古鄨国之地,县治、国邑在今遵义县境。
七、合上所定大夜郎国四至界线,幅员约占今贵州四分之三凡五十四县,云南三分之一凡二十一县,四川一角凡六县,缺今贵州东部二十二县,可与云南二十一县相抵。故可说,大夜郎国相当于今贵州全省之广,故《史记》说“夜郎最大”印证起来,并非虚拟。
八、古夜郎国直辖领士的疆域,显然当以所控驭各小国的方向位置来划。现就所知前人考证成果,参以自己的意见大体拟出。东边为且兰,依汉且兰县所在,约是今自织金东部绕修文南部、贵阳西部,过清镇东部,龙里西部至长顺东部一线。东北边为鄨,依汉鄨县所在,约是今乌江南岸东自息烽、西至黔西一带。西北除为小国莫外,必尚有另一国而不知名,计边界不会超过今赫章、纳雍。因濛水(今六冲河)以北是后来扩展的,非原有。西边为同并,依汉同并、谈稿、宛温三县所在。西南为漏卧,依汉漏卧县所在,以今兴义境南盘江分界,北岸夜郎,南岸漏卧。南边即大夜郎国南界,依汉宛温、谈指两县所在,是今安龙、册亨、望谟、罗甸诸县即南盘江、盘江(红水河)北岸地。东南当时是何小国,没有明文可据,依汉毋敛县所在,即今都匀南境、独山、荔波地区,疑先秦为毋敛国,则边界约是今曹渡河。至于国邑夜郎邑,即汉夜郎县所在,是今安顺县范围,东南迤及广顺境。
王燕玉(1923-2000年),贵州遵义县人。1949年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先后在遵义豫章中学、遵义第四中学、贵阳师范学院附属中学任教。1973年调贵阳师范学院历史系,任历史文选教研室、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1981年评为副教授,1988评为教授。王燕玉先生的研究领域涉及贵州古、近代史,贵州方志及中国文学史,中国古籍文献等领域,出版了《贵州史专题考》《中国文献综说》等专著,发表论文数十篇专题文章。参与编撰《贵州古代史》《贵州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