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的贵州札记丨一支“斑鸠”爵士乐队——王良范的范儿

撰文:余未人 | 2025-05-30 20:55

非遗的贵州,文化之触达,人的趣事,艺之逸闻,皆在余的贵州札记。

去年的某一个下午,我们一群朋友在一个小区里散步,与骑电动车的王良范迎面相遇。一声招呼后,大家顿悟,应当把他拦下来呀!可他已经翩然而去。

有人说,年轻时,他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没人觉得良范“帅”,可到大家都白发苍苍时,他异军突起,成了“老帅哥”。小姑娘都喜欢拉他当背景合影。人的年齿是不会往回转的,但当精神玩起了魔法,又另当别论了。是不是因为他特别会玩魔法?

年轻时的吉他爱好者王良范

我与王良范认识已经30年了。我们相识,是一件特别严肃的学术的事,与玩儿全然无关。1995年,我力推供职的单位与出版社共同做一件事——出版《贵州民间文学选粹》和《贵州民间文化研究》两套丛书。一石激起千层浪,省内外学者们从八方涌来,报了52个选题,要从中遴选20个,出20本书。我浏览了一遍,其中《贵州岩画》让我眼睛一亮,岩画是人类史前文明的产物,光看这书名,山岩厚重,绘画又是山岩上的精灵。在贵州,还没有人系统拍摄、研究过,它无疑是一个突破性的优秀选题。

作者是王良范、罗晓明。后来,我见到了一个中等身个的小伙子——王良范。我想,他这样矫健的身材,特别能够跋山涉水、爬高上低乃至上蹿下跳去寻找、研究岩画吧。最后这个词儿只能藏在心里不好说,但真是忽闪过。

岩画是给谁看的?作者经过漫长的田野工作、上下求索之后提出,岩画是给神创作的,“时间上追求永恒,空间上追求神秘”。初民们在这里与神沟通了。

这是贵州的第一本岩画专著,但王良范们绝未以权威自居。书籍的最后一段引用了著名人类学大师弗雷泽的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我已一再改变我的观点,只要证据有了变化,那么我也就会下决心改变我的观点。就如同变色龙那样,需要随着它爬行小径色彩的变化去改变自己的颜色。”这么做的学人其实不少,但鲜有人将此说破,摆上桌面宣示于众。

王良范另一本与我的策划有关的书,是《千家苗寨的故事》。那是他1999年在西江支教一年后的产物。我在他之前的1990年也正好在西江住过半个月,于是对这个选题情有独钟。我想,被教育者反哺了执教者的学术研究,这当是一种极为理想的状态。

他对我讲过西江千家苗寨最有趣的故事:当地村民请他喝酒,他回请咖啡。咖啡是在他住的那家苗族人的家里用锅煮的,家人们兴致勃勃的第一次品尝了咖啡的味道,主人家又将咖啡的渣子投食于猪,猪们从未食用过此般异香异物,尽情享用,于是当晚兴奋狂躁,一刻也不得消停。

西江苗寨过鼓藏节

他寄情于咖啡。他在贵阳乡间租住的一幢瓦屋边上,还用牛圈改造成了一个咖啡屋。咖啡浓香时而飘逸着,让人流连。咖啡屋虽不豪华,却是“有龙则灵”。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他在专业团体当过中提琴演奏员。那时自然是演奏红色革命文艺,但艺术修养一旦附身,必定是终身受用的。

他提着那把琴曾上过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参加了由全国的教授、将军和高干组成的三高乐团。团中贵州籍的有3人,叶小文,徐新建和王良范,而真正一直在贵州工作的,只有他一人。

他是学中文出身的,他的职业,是贵州大学哲学系教师。但他教过的课程还不少,美学,伦理学,宗教学,影视人类学以及文化人类学。有趣之人讲课,自然是趣味盎然的。我总听在高校任教的朋友们说,课题是他们的“紧箍咒”,受每年的任务驱赶,酝酿、申报、做题、评审、结题……一刻也不得消停,不能松懈。但他告诉我,他任教时从未申报过课题。他的教学和科研,是在知识之云中漂浮着沿自己的兴趣走,在一个个的驿站驻足、深研。

威宁索普与苗族村民合影

去化屋苗寨考察

在大学工作时,他还翻译过佛经——这并非他的信仰,而是一种对文化的执著追求。这是很令人羡慕的一种自由状态。做学问与做人一样,何须时时追求“有用”?那些看似徒劳无用的、却让他不离不弃的东西已经植入了他的灵魂。

退休后,他更是如鱼得水。朋友说,这下子你可以多读点书,深入搞人类学研究了!他说不,我的书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来拿走。

那么,附身于良范的兴趣之神又转移何处了呢?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个领域,我与他接触最多。我们一起去了许多乡间做田野考察,我发现他最拿手于每一件非遗事项的评语。要言不烦,笔迹清晰,还带有艺术字的风格。让你一见,就不知不觉地想涂鸦自己的名字。有时不禁自问,你看清楚了吗?于是再看一遍,更觉得这个字马上该签。

布依寨考察

人生有时是一个大螺旋。进入古稀之年,良范又回旋到了音乐,而且是他的一个新领域——现代爵士乐。爵士乐的不确定感和探索感深深地吸引了良范。他弹贝斯,与他搭档的,是两个小辈,一个是他的儿子王泰然,玩架子鼓,一个是我朋友的儿子宋晨,玩钢琴。一个年届七旬的老者,能够与小辈玩得这么投入,这么嗨,实属不易。王泰然说,我本来是玩流行乐的,并不喜欢爵士乐。我与老者玩,是陪他,我怕他得阿尔茨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良范无奈地一笑,说与王泰然磨合了一年多,玩着玩着泰然也就对爵士乐玩起了兴趣,逐渐领悟。

斑鸠乐队每周练习两次,人来了就弹贝斯、钢琴,打架子鼓,完了就走人,在两三个小时中,有时三个人之间一句话也没有。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只有音乐。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没有入心的爱好,是没法持续的。良范说,他们二位小辈都是天才、怪才。

为何叫斑鸠?这是英文,乐队三重奏(band.trio)的谐音。斑鸠这种动物,其实也与古代象征吉祥与幸福的长寿鸟有关。北方人说的“老炮儿”,贵阳话可翻译为“老斑鸠”。不知老贵阳人是否认同这个说法?

对于王良范而言,爵士乐不仅是音乐表达,更是一种生活哲学。他在贝斯演奏中追求“自发性”的艺术,正如人类学家对文化现象的观察——在规则与自由间寻找平衡。这种精神也感染了后辈:王泰然从流行乐转向爵士鼓的过程中,逐渐领悟到“即兴不是随意,而是在框架中创造”的自由。这支乐队可是“肝胆俱全”。有排练场地,有乐器,还有会“扒谱”、有创作作品的乐手宋晨。是一个标准的老中青结合的乐队。这支爵士乐队成立以来,不时有书店、画廊、酒吧什么的邀约演出。

演出实况

我建议良范率斑鸠乐队去参加上海黄健怡校长举办的全国第六届爵士高手乐坛争霸赛。这是不收报名费的纯粹赛事。良范说,通过比赛,推出乐队乐手,很好!也能培养更多的爵士乐接受者。可他又犹豫有加,斑鸠乐队的水平还不够,目前不好意思去参加,还要努力啊。在一众的好评声中,能够做出如此独特的判断,发出如此独特的声音,也是其立足之本。

与现代爵士乐大家黄健怡校长合影

与画家幺哥合影

斑鸠乐队与画家董重合影

什么时候这支斑鸠能够飞上全国的舞台?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