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吃贵州丨西北的臊子和贵州哨子,无非是因方言音变的异形词罢了

撰文:周之江 | 2024-11-16 09:53

没有美食和美景相伴,旅途和人生都难称完满,有机会的话,最好不要错过。在“逛吃贵州”的青绿山水、寻常巷陌,有一个看得见、遇得到、闻得着、吃得上的贵州等你来。

看到眼馋处,便是出发时。

外地朋友来贵阳,很容易就迷上脆哨。搞得我时不时就得去称上几斤,分包成半斤一罐,遍寄各处。以前在专栏里写过——

脆哨是个贵州特有的食物。得强调一下,脆哨和油渣不同,后者是熬制猪油的副产品,相对而言要偏肥些,小时候的记忆,妈妈制好油,得油渣一小碗,略放些白糖,必须趁热赶紧吃,又烫又腻,双重的刺激,但嚼在嘴中满足无比。现在已是中年油腻大叔的年纪,吃是不敢吃了,就连想想看都觉得是罪过。脆哨不然,炒制过程中产生的油才是副产品,取槽头肉、五花肉或精瘦肉皆可,味道各有不同,视乎喜好而定,选料、做法不同,价格也有差异,脆哨之外,还有软哨,但少见自家做的,多购自店铺,且稍大一点的菜市场都有得卖,名声在外的铺子也不少,讲究的家庭,不惜专程去买。

哨字其实是别字,本字当做“臊”,肉字边,猜想当年的小商贩文化程度低,贵阳人部分平翘舌,哨与臊读音一样,却常见而简单,以讹传讹,沿袭至今。

今天展开来聊聊,所谓“臊子”的“臊”,本身就是个“肉”字旁,指的就是细切的肉,其中瘦肉居多。读过《水浒》应该不觉得陌生,鲁达戏耍镇关西,先是精肉,然后是肥肉和寸金软骨,都要“细细地剁做臊子”。

臊子何指,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最近有个朋友去西北出差,回来后跟我聊到陕西的臊子面,说是名不副实,里边没有臊子。我仔细问下来,倒不见得是没肉,而是没有这位老贵阳认为的“哨子”,觉得臊子面里的碎肉,既非脆哨,也不是软哨,甚至发现,有的臊子面根本就没有肉。

话说臊子面算是西北的传统食品,得名于拌面的佐料,其中碎肉是重要一味,因此而得名。我的猜想是,久而久之,臊子面成为一类食物的统称,但凡有浇头,都算作臊子面,未必非得有肉不可。

清人所著的《直语补证》里,有“肉椓子”的一条:“北方人称细切脍之称。音如臊,去声。余以为当作罺。《南史·茹法珍传》:宫中讹曰:赵鬼食鸭罺,群鬼尽着调。当时莫解。梁武帝平建邺,东昏死,群小一时诛灭,故称诸鬼。俗间以细挫肉,糅以姜桂曰罺。意者,以凶党皆当细剉而烹之也云云。字音罺如啸,疑今古声异耳。”

曾昭聪先生在《明清俗语辞书及其所录俗语词研究》一书里,有进一步的解释,他认为,《说文·肉部》:“椓,干鱼尾椓椓也。”《广韵》所鸠切,音sōu。与《直语补证》所讨论的词义无关。《直语补证》所引“北方人称细切脍之称”之“椓”,《广韵·啸韵》:“椓,切肉食糅。”音xiào。《直语补证》所记录的当时读音是“音如臊,去声”,即音sào。语音的不同当如《直语补证》所言:“今古声异耳”,今天的方言读音则两音并存。又,《直语补证》所说的“罺”,《集韵·啸韵》:“罺,割也。”是动词。《南史》所谓“赵鬼食鸭罺”用作名词,然仅此一例而已,且无“罺子”用例。

曾昭聪先生的看法是,“(肉)椓子”的异形词因方言音变而有多种。《汉语方言大词典》收“肉子”,晋语,指“吃面条一类食物时浇的汤菜”;“肉屑子”,江淮官话,指“肉末儿,肉糜”;“肉椓子”,冀鲁官话(引《直语补证》例),指“肉末,肉糜”;“肉臊子”,晋语,指“肉末或肉丁”。又收“椓子”,西南官话,指“把肉切碎成肉丝或肉末做成的菜肴”;“臊子”,北京官话、中原官话、晋语、兰银官话、西南官话、吴语、湘语、客话,指“烹调好加在别的食物中的肉末、肉丁或菜汤”。可以看出,“椓子”或“肉椓子”几乎就是通语了。

随手再找几个例子,一是宋人吴自牧在《梦粱录》里也写到臊子:“且如猪肉名件,或细抹落索儿精、钝刀丁头肉、条撺精、窜燥子肉。”

二是元代的倪瓒在《云林堂饮食制度集》讲到:“煮馄饨,细切肉臊子,入笋米或茭白、韭菜、藤花皆可。”

三是元末明初的苏州人韩奕有一本《易牙遗意》,就提到“燥子面”这个名字,说是“麻腻、杏仁腻、咸笋干、酱瓜、糟茄、姜、腌韭、黄瓜丝做齑头,或加煎肉尤妙”。

齑,也有细碎之义。所以我多少怀疑,浇头或者拌面佐料弄得细细碎碎,搞不好都被视为臊子了。贵州人所说的哨子又或者脆哨、软哨,按照曾昭聪先生的说法,无非是因方言音变的异形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