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丨我喜欢古诗,不因人们的仰望,只因它的美丽

树枝的疏忽
00:00 / -顾城:树枝的疏忽
我喜古诗,不因文学史,不因人们的仰望,而在它的美丽,文字清简明润,如玉如天,在于它显示出的中国哲思,那一无言就在眼前,若张九龄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诗如禅,如顿悟——骤然风动云散,黑暗退隐,你看见万物万象,明媚自如。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气象柔和空阔;“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诗人相合于无形的造物本身。“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诗人在一片化境中,有时更愿意回味为人的经验——“今夜谁家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当然唐宋诗词并非一片静水,其中也有直流千尺,烽火三月的动荡,也有举杯邀月,西窗剪烛的风情,还有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哀,但在这一切之中,你都可以感到那个明丽生动的主线,那个依据,就像播下万壑水声的无声冰雪。
生逢末世的李煜,似同中古诗人相悖,更多是在女子中间,只是受了惊吓,才退进自己明艳的梦里。这种方式多少有点天真烂漫,他不作如是达观,涂抺近在眼前的生死,反而移情于梦,做了一个“流水落花”之后的——“天上人间”。
中国有两次人间天国,陶渊明做了个人物模糊的桃花源,另一次是曹雪芹做的红楼梦中的大观园。
大观园洞开一扇,就补足了近代诗中的无灵缺欠,人们才知道,那无处不在的春江明月,已化作清洁的女儿世界了。
我看见月亮又落进盆里了,就小心地端进屋子,结果月亮没有了,换成了灯。我试了很多很多次,终于感到了厌倦,不是对失去,而是对获得。这时心里倒常常出现了月亮。
从来就不乏奔月、盗火的人,说明有一个一直的黑暗——恰如“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恰如飞蛾扑火,他们的感人不是因为他们的成功,而是因为他们绝望努力的本身成为一个瞬间的永恒光明。
看不见时间、评注、那么多黯淡繁琐的生活,只看见那片光,自在圆满。
树枝因疏忽,使我得见月,而月不见我,亦不见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