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贵州丨花溪公园麟山改名根由

贵阳的花溪公园,被世人誉为高原明珠,而又以山水灵秀名闻遐迩。就山而言,恐无人不知其麟山的奇秀俊伟,堪为公园中最独具特色、最为秀美的山峰。麟山之名,在清代乾隆之前,尚未出现,民间皆称其为狮子山。为何改名麟山?这还得从明清时花溪伯阳寨的名门望族周氏说起。今天公园中的麟山脚下,在登山阶梯的道旁,立着一块很不起眼的石碑。其实,正是这不起眼石碑的碑文内容,道出了狮子山改名麟山的原委。
图源:贵阳市委宣传部

20世纪90年代初,花溪有关部门重新整饬花溪公园时,将清代世居伯阳寨(亦名柏杨寨)的周氏名宿周奎的名著《麟山记》,请求花溪著名书法家黄旭忠以隶书书写勒石,立于道左,永供游人瞻习。《麟山记》的内容,文字不多,然言简意赅,现全文录之于次,以备赏析并探索周奎将狮子山改名麟山的根由。
《麟山记》
金精之刚,群毛之特,其冉页耏耏,其耳帖帖,是之谓狮。毛虫之长,岁星之精,游必择地,翔必择处,是之谓麟。二者何异乎尔?狮无角而麟一角也。吾家祖居伯阳寨,寨东半里许,有山如伏狮状,旧传为狮子山。顾予读《十洲记》,钩爪巨牙,铜头銕额,虞世南赋之,狮也,无所谓角也。又读《诗》疏义,麇身牛尾,马足圆蹄,《尔雅》释之,麟也,谓其具一角也。狮麟之辨,辨之角而已。兹山头角触天,几于百仞,峻嶒峭削,见日增光,麟兮麟兮,夫复何疑?且夫麟之为灵昭昭矣,不群居,不旅行,何其义也!不履生虫,不践生草,何其仁也!王者至仁而始出,刳胎破卵则不至,何其智也!独怪其不游于广漠之乡,而磅礴发越,昂昂然为吾家作保障,其将以仁德示吾子孙,俾族姓皆寄怀振振者与?若然,则为吾子孙者,宜以仁厚宅衷,勿以溪刻遇世,体山之德以行吾行,安知不头角倚天,爪牙拔地,巍巍乎与此山并峙乎?于是黜狻猊之误,传钟吕之音,改其号曰麟山,狮不得而争也。其下有溪水出,亦改号麟溪,并取伯阳寨而更之曰麟阳寨,并创解也,纪其实也。后有作者,其以予言为不谬否?
乾隆丁未暮春之望日记
图源:花溪公园微信公众号
《麟山记》撰于清乾隆丁未暮春时节,即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从《麟山记》的内容看,周奎认为:麟山一般认为“如伏狮状”,故“旧传为狮子山”。但狮与麟之区别,在其角而已。而“兹山头角触天,几于百仞,峻嶒峭削,见日增光”。故“麟之为灵昭昭矣”,并以“仁”“义”的人文社会意义付之,改狮子山为麟山,也就顺理成章了。不仅如此,他还将其世居的伯阳寨改名为麟阳寨,将麟山下的溪流名为麟溪。充分体现了周奎对“麟”文化的理解和尊重。

周奎,字照域。其先祖系湖南祁阳人。明初以武功授官贵州毕节卫指挥世职。七世祖周永新(亦作允新)于明万历中官川北道佥事,致仕后,始迁居新贵县(治在省垣贵阳),后新贵县并入贵筑县,于是周氏遂为贵筑人,并世居贵筑县南乡捕属里的伯阳寨。周奎自幼聪敏好学。十四岁丧父,家剧贫,可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草屋茅茨不蔽风雨。常薪樵、割麦,终年辛劳以分母忧,稍得休息,即出袖中所藏之书读之,即终日无食,仍手不释卷,专心苦读。至夜,母亲一边纺绩,一边燃麻秆以照奎读书。每当母亲常以家庭的穷困而感到对儿子养育不周的歉疚时,周奎却以孔门高足、德行首科的颜回“箪食瓢饮、穷居陋巷”而被后世永远赞誉的事迹,来宽慰母亲和自解自释。故从不以贫穷而废学,更不以贫穷而贬节。
图片由AI生成
周奎刚到弱冠之年,即以廪膳生录取县学,取得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终于高中庚子科举人。留京七年,应礼部试报罢后,遂绝意举业,潜心论学,回归教授乡里,训迪子孙,随即声名远播。嘉庆六年(1801年),周奎被授开泰(今锦屏县,当时属黎平府管辖)教谕。他施教认真严谨,训迪谆谆有致。当时县中有某生托校中某学书,以三百两银子作为寿礼送给周奎,希望能关照某生,补入县学,取得正式学籍,结果被周奎严词以拒、严加斥责。其实某生此前已考试合格,已被录取。待其入学后,周奎又对其谆谆教诲:“汝入学士流,初进不可不慎,入路一差,恐终身行事瓦裂矣!自是,汝当循理安分。行险侥幸慎勿为也。”不仅如此,而且还将某学书革职查办,绳之以法。周奎在开泰任教的业绩,赢得各界赞誉。特别是时任贵州学政的顾皋更是敬重和赞誉有加。

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周奎告老辞去教职,还归故里,以敦教乡里和训迪子孙为事。自少至老,论学“以敬恕为宗”,经常教育后辈,引《礼记》“毋不敬,俨若思”,并以《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教人如何做人,认为做人的“万事万理皆在其中”。教授生徒总是“先行谊,后文章”,也就是把德育永远放在首位。道光二年(1822年),周奎卒于家中,享年八十一岁。周奎一生,著述不多,除《立命篇》《劝学篇》《来西录》《仙人洞记》和《麟山记》外,唯有在道光二年(1822年)八月弥留之际,总结其一生对家庭子孙训教的力著《家训》一篇,却永远启迪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道光《贵阳府志》全文著录,永作史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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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奎良好的家训,确实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其子际华、际钊(有章)皆以进士出身。际华知江都、河南辉县,捐修百泉书院;际钊入翰林选庶吉士,改为刑部主事,去官归掌省垣贵山、正习两书院。兄弟俩均政声卓异,训迪有方。其孙辈亦以进士起家,亦入翰林。正因为周奎的品行业绩在当时就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在嘉道时曾任过贵州巡抚的名宦贺长龄和按察使吴振棫,都为周奎作《传》,而且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还专门疏请建乡贤祠入祀。该祠建在贵阳南明河畔的武侯祠侧,曾任贵阳知府并主持《贵阳府志》编纂的周作楫(字小湖)专为该祠题联:
先民是程,上溯濂溪道脉;
大名不朽,长依丞相祠堂。

至于周奎在《麟山记》的行文中所取溪水、村寨、山峰等名称,均有着各自不同的逻辑演释。溪水,虽被取名为麟溪,但在民国年间直至今日,不论民间称呼或官方政区山川江河的命名,仍以花溪名之。花溪之名,从未被麟溪所取代。麟溪也只能在《麟山记》的碑刻中留下一个历史的印记。至于麟阳寨的名称,除周奎的《麟山记》中的记载和立于麟山下的碑文中所能看到外,其余只有吴振棫在《乡贤周照棫先生传》中说,周奎的七世祖“致仕由毕节迁贵筑南乡捕属里麟阳寨”。除此别无多述。有关贵阳建置的史志,亦多以伯阳寨或柏杨寨名之。
刻有“花溪”二字的石碑,右侧有“丁丑春日”字样,落款人模糊,专家推断为花溪公园早期规划者刘剑魂(图片持有者为重庆彭水县谢绍春,来源于“黔味旅行家”公众号)
新中国成立以后,对花溪区行政区划,如乡镇、街道、村镇地名,作了不少的调整。如花溪公园周边民国时期麟山乡的柏杨寨就改为吉林村,及后又改为吉麟村。不过,一些年届耄耋的“老花溪”在和笔者的摆古叙旧时,仍往往以“柏杨寨”言之。说到“伯阳寨”周氏的轶事时,大都是交口称赞,感叹不已,至于周氏世居之村寨,从未有言“麟阳寨”者。当然,这只能说是一种社会人文历史变迁的正常现象。
麟山半山腰上的飞云阁 图源:花溪公园微信公众号
然而,周奎所改名的麟山,恰好与上两事例相反。自乾隆年间《麟山记》问世以来,时至今日,岁月的流逝,已有两个多世纪,而花溪公园中的麟山,仍然是那样峻嶒峭削,崔嵬灵秀,英姿天成。麟山之名,不仅永远梓行于各种史志、版集之中,而且也深深镌刻在千千万万游览高原明珠——花溪的迁客骚人的心灵之中。至于狮子山之名,同样也只能在《麟山记》去探寻一些历史的记忆。这同样是一种历史文化变迁的正常现象,能勾起一些文化人士怀旧思古的幽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