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岭锁钥|与徐霞客同行:滇黔古道上的时空漫游

2025-12-21 08:00

编前 

近日,动静贵州陆续推出《屯堡▪家国六百年》一书中精彩章节。该书由中共贵州省委宣传部与中国国家地理地道风物联合出品。


关岭锁钥

崇祯十一年(1638),徐霞客由广西入贵州,从平越卫开始沿着滇黔驿道西行。四月二十三日,徐霞客告别黄果树瀑布后,朝着关岭方向走去。他走上鸡公背,翻越鸡公岭,坝陵河峡谷出现在眼前。峡谷西侧的山“自北而南,屏立如障,与此东界为夹,互相颉颃” ——东西两侧的山峦被峡谷分隔,遥遥相对,峡谷底部则“中有溪流,亦自北而南,下嵌壑底”。

与徐霞客同行:滇黔古道上的时空漫游

撰文/舒畅

徐霞客对坝陵河峡谷的逶迤和雄浑印象深刻,于是将这些景象都记录在他的《黔游日记》中。之后他又顺着驿道下到谷底,越关岭桥“即西向拾级上” 开始攀爬关索岭。

我们此刻正站在关岭桥下,这里正是徐霞客踏上关索岭驿道的起点。眼前的这座关岭桥如今被称为“老坝陵桥”,河流两岸残存两个高大的桥洞,桥面已不存。桥下水流清浅,难以想象坚固的老坝陵桥曾被洪水数度冲毁。

我们正身处坝陵河峡谷的中上游,此处距离黄果树瀑布仅有5~6公里。峡谷上接高达316米的滴水滩瀑布,下至郎宫,坝陵河作为打邦河支流最终汇入北盘江,而黄果树瀑布就位于打邦河上游的白水河段。峡谷两岸的山虽不算高耸入云,却南北逶迤,无怪徐霞客对这里的山水着墨不少。

顺着老坝陵桥旁的驿道,我们向上攀爬。徐霞客来到这里时,这条道路已存在两百余年。如果我们能有更高的视角,就会发现这条古道向西过晴隆,到盘州,过胜境关,进云南;向东过安顺市区、福泉、镇远,入湖南。在元代,这条通道是从湖广通达云南的普安道的组成部分,而在明代,它便是湘黔滇驿道——一条支撑明朝加强对西南地区统治的横贯贵州的战略要道。

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发动平滇之役。傅友德、蓝玉、沐英率领三十万太军,主力部队沿着元初修筑的普安道从湖南进入贵州,经思州、贵阳、普定、普安(今贵州盘州),抵达曲靖,平息元宗室梁王叛乱。

平乱后,为了拥有一条长久安全、通畅的西南边陲通道,朱元璋下令重新整治驿道。历经洪武、永乐两朝的经营,贵州形成了滇黔、湘黔、川黔滇、黔桂、川黔五条主要驿道,驿道沿线设置有传公文的“驿”、运粮饷的“站”和递军报的“铺”。至明末,贵州境内共有驿69处、站28处、递运所4处,开设、修整驿道30余条。

关索岭驿道在整条“一线路”上属于靠西的一段。它与其他穿越山岭的驿道相比,有何独特之处呢?徐霞客作了探索:他后来到了关岭以西的安庄哨,在这里眺望关岭,发现关岭一带是镇宁州、永宁州(治今贵州晴隆)的分界线,但安庄卫的屯兵一直到盘江,犬牙交错地分布,不是截然断开的;在象鼻岭,他往东俯瞰关岭,向西俯视盘江,发现两边的山峰都像屏风一样自北向南排列,形似一个“川” 字——他所在的山峰是北盘江以东主峰的第一条支脉向南分出的山脊,关岭是第二条支脉,第三条支脉则是鸡公背。

关索岭在元代就开设站赤,明初辟为道前,就一直是西南地区茶马互市的重要通道之一。它扼守峡谷、沟通东西,而峡谷上游是水西的势力范围,也许正是这样的地理原因,共武二十一年(1388),明朝在这段驿道主干线上设置了关索堡和鸡背堡。四年后(1392),关索堡设置为守御千户所,并将鸡背堡纳入关索守御千户所的辖制。关索岭守御千户所和北盘江以东的其他卫所互为呼应,共同守卫滇黔驿道的安全畅通。

在驿道上行不多远,便见到一处庙宇遗迹,这里便是双泉寺,因寺旁有两股泉水而得名。徐霞客行到此处,发现两股泉水——马跑泉和哑泉,马跑泉在道左观音阁下,他尝了尝,“甘冽次于惠”,而位于“阁南道右”的哑泉却“良楛”异常,两处泉水相隔仅几步之遥,却奇异如此。

如今双泉寺虽然只剩残垣断壁,但格局尚可认出。寺门内有一座小桥,曾经泉水流至此形一个小池。据说以前两泓泉水的附近有个亭子卖茶水,茶水是用泉水烧的,甘甜无比。古时的相送,很多都是到此止步,之后才是真正孑然一身的漫漫旅途。如今这里碎了一地的石头,见证了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唯有双泉至今淙淙,四时不竭,最终汇入谷底滔滔的坝陵河。

顺着石阶一路上行,在树林中穿梭半小时,到达关索岭驿道的最高点——御书楼。御书楼以悬挂康熙皇帝题写的“滇黔锁钥”而闻名。根据康熙九年(1670)的《贵州政区图》此时的关岭仍有关索岭所,关索岭所附近的顶营司也仍在。顶营司是一处位于驿道之上的特别所在,咸丰《安顺府志》记载:“洪武十八年,普定府废。明年复建阿苴,沙氏为长官。令从征官罗录副之。”洪武十八年(1385)废除普定府后,以其旧地分为三州、六长官司,顶营司就是六个长官司之一。顶营司正长官为沙氏,副长官为从征而来的罗氏。有学者考证,顶营司副长官在早期为程氏,宜德年间才变为罗氏。贵州考古队的专家推测:“顶营司属于非悍非叛之类,其修建山城可能是得到了政府的许可,甚至是中央治理当地的信赖与依托,筑此山城帮助政府管理该区域。”

御书楼旁便是顺忠祠遗址。弧形的山门入口尚存,石阶两旁的护栏被刻成伏狮石鼓。顺忠祠也叫“武庙”,以前人们还叫它“铁枪庙”,是祭拜关羽和关索的,徐霞客记载此庙“肇自国初”“至今祀典不废”。

关索是关羽的儿子,传说关索随诸葛亮南征,在此开辟道路,此地因之得名。与关索岭隔江相望的山岭名叫“晒甲山”,传说关索随诸葛亮南征至此,蹚水过河时突遇暴雨,三军将士盔甲尽湿。于是趁雨过天晴,将士们返回山坡上晾晒盔甲,此山因而得名。

传说扑朔迷离,埋在地名里的线索忽明忽暗。坝陵河,古称“灞陵河”,这个名字与《三国演义》中关公“辞曹挑袍处”的河南许昌灞陵桥的名字一样。灞陵河和西岸的关索岭、东岸的晒甲山,以及下游的孔明塘、孟获屯等古老的地名一起,汇聚成了一条隐约的线索——它们可能有着相同的身世,也暗暗指示着这里悠远的历史。

过顺忠祠便是通往县城方向的下山驿道。当年徐霞客从这里下山,看见一座大堡,叫“关岭铺”,正是关索岭守御千户所所在地。大堡不在平地,徐霞客目测它离山脚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山高。如今大堡已不存,只望见一座小山头被包围于县城民居之中。

到清代,贵州其余道路均裁驿,改设递铺和塘汛,仅在滇黔驿道和湘黔驿道设立驿站,足见清政府对该驿道的重视。只不过驿道出今镇宁后在白水转今关岭坡贡镇走郎岱,南走关岭方向仍作为商道使用。

地势险要、位置特殊的关索岭,注定成为古今兵家必争之地。军阀混战的1929年春天,时任贵州省政府主席、36岁的周西成率领黔军在此与李燊率领的滇军作战,战前还准备打到关岭吃午饭的他死于流弹。之后人们在鸡公背修建了周西成的衣冠冢,有石刻华表和六角石碑亭,碑文叙其生平。按照《关岭县志》的记载,“文革”时,“碑、亭、华表均被打碎,拜台及墓冢尚好,今墓石所剩无几”。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近300名男生和11位教授及助教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为躲避战火和求学,从长沙辗转昆明,徒步经过关索岭古道。那时候的坝陵河老桥还没有成为如今的断桥,桥上甘蔗摊众多,多是水西苗族女子所设,对来往关索岭的行人来说,此地有树有水,是顶好的休息场所。旅行团是走古道直接翻越关索岭的,抄近道者甚至走了一条比古驿道更难的小路,当地村民称为“陡坡”,只有不负重时才可通行。从湖南一路过来,关索岭成为旅行团所经过的最难爬的一座山。

今天行走在这条长2.5千米、宽2~3米的古道上,山林苍翠,山风徐来,毛石砌筑的古道依山就势,一路蜿蜒,风景宜人。保存完好的道路、关隘、庙宇、老桥,为我们提供了一次滇黔驿道的时光漫游。关岭文体广电旅游局文物保护所副所长胡林军是本地人,小时候就生活在关索岭下,如今又做文物保护工作,曾陪伴许多探访者走过这段保存完好的古道。他大概最懂行走古道的乐趣:“你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和古人的脚印重叠。你摔了一跤,古人也有可能在那里摔过。”